审计人员对天宇公司的追踪审计，最终还是惊动了万盛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左岚岚。

左岚岚从美国留学归国后，在北京一家外资银行工作，怎么会在东州万盛投资公司担任总经理呢？大家熟悉的北京万盛担保投资集团公司是我国实力雄厚的特大型担保投资公司，这两家公司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事还得从头讲起。2010 年，左岚岚结束了为期 5 年的游美生涯返回国内，很快就在某外资银行信贷部谋取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发挥了既有国内人际关系，又精通英语的特长，很快适应了这项工作，加之她聪明肯干，善于交际，很短时间就晋升为信贷部的副总经理，成为众人羡慕的金领一族。虽然物质待遇丰厚，衣食无忧，但终生为别人打工并非左岚岚的最终追求。左岚岚是个志向远大、气度不凡的才女，不可能满足于一个打工者的现状。她要寻求一个充分施展才华的更大舞台，渴望着施展自己的抱负，梦想着有一天自己创办一家大型投资公司，体味一个当老板的感觉。她在寻求一切可能的机会，以便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机会不能说没有，当有人得知她有这种想法时，有多家大型投资公司分别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诚邀加盟，皆因控股权比例未满足她的要求，她便毅然予以婉拒。

五年前，一次全国金融创新“高级论坛”会议在北京召开，左岚岚作为为数不多的外资银行代表参与了这次金融盛会。苗条的身材、质感的瘦脸、优雅的举动、流利的英语及海归的背景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她成为这次盛会一道亮丽的风景。当她与一双散发着智慧的目光相遇时，很快被这双目光所吸引，两双眼睛立刻碰撞出了情感的火花。从此，这两双眼睛就再也无法从对方心中驱走。吸引她眼球的不是别人，正是执掌东州银行帅印的沈东方。一个是风度翩翩、雄心勃勃的金融之星，一个是气质高雅、具有海归背景的金领一族，历史将这两个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人意外地纠结在一起，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

沈东方与左岚岚相识不久，便诚邀左岚岚到东州市发展，许诺自己出资给她成立一家大型投资公司，由她出任法人代表兼总经理。这一想法正中左岚岚的下怀，因为创办一家投资公司是她梦寐以求的心愿，独立性极强的她早就厌烦了给别人打工的生活，早有自己当老板的想法。她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一方面是创业办公司的条件不太成熟，另一方面，对高报酬的外资银行还存在依恋。经过多年职场的历练，左岚岚已逐步练就了一种特殊的本领——城府颇深与心机过人，对于沈东方的真实动机，当然逃不过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虽然沈东方再三诚邀与承诺，左岚岚并不为动、婉言拒绝，甚至还故意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主要的理由是，辞去外资银行的工作将失去了基本的生活保障，一旦创业失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走创业之路的。

在沈东方一次次信誓旦旦的承诺与保证下，左岚岚最终揭去遮在她脸上的最后一层面纱，半推半就地随沈东方来到了东州市。为攫取第一桶金，沈东方并未急于给左岚岚注册投资公司，而是注册了东州管理咨询公司，主要业务是财务咨询、企业策划及相关培训，实质上是一家掩人耳目的无场地、无资金、无员工的皮包公司。换言之，这是一家靠社会关系进行经营的空壳公司。

咨询公司注册十分顺利，沈东方出资一万元交给了一家专门办理注册公司的中介机构，不到一周的时间便办好了东州管理咨询公司的法人营业执照。至此，沈东方利用其东州银行行长的特殊优势及人脉资源，开始了疯狂的资本原始积累。

经过多方考察，沈东方给资金链条中断陷入绝境的东原房产公司违规贷款7000 万元，使其恢复运转，一个月后又追加贷款 8000 万元，使该企业起死回生。当然，沈东方所做这一切并非真正为这家企业的发展着想，而是另有自己的打算。在决定对这家公司放贷前，沈东方就特意安排左岚岚与东原房产公司张老板进行私下的接触，商谈双方合作事宜。

在沈东方的精心运作下，东州管理咨询公司与东原房产公司签订了咨询合作协议。双方约定按贷款总额 4% 的比例收取咨询费用，咨询涉及财务管理、内控制度、企业策划、法律顾问等内容，并出具相关咨询报告。通过此种合法手段，东州咨询公司攫取了第一桶金 600 万元，沈东方采用同样的手段，不到半年的时间，东州咨询公司就取得近 5000 万元的经营收入。

东州管理咨询公司的快速崛起引起了税务部门的关注。对此，税务部门派员对该公司的纳税情况进行了专项稽查，同时对其合同的履行情况提出了质疑，由于合同正在履行之中，加之沈东方的从中斡旋，税务部门仅对其偷漏税款进行了象征性的处罚。尽管如此，税务部门的突击检查，还是超出了沈东方的想象，同时也从一个侧面给他敲响了警钟，如果攫取资金过于容易的话，往往也容易引起经济监督机关的关注，其中隐藏着风险隐患。为此，沈东方果断地停止了东州管理咨询公司的服务业务 , 不久便注销了该公司 , 从此这家公司便销声匿迹了。沈东方以攫取的第一桶金为基础组建了万盛投资有限公司，左岚岚出任公司总经理，她如同一匹黑马驰骋在东州商场。沈东方则作为公司实际控制人隐居在幕后，像影子一样发挥着独特的作用。万盛投资公司专门从事资金经营业务，兼营投资担保。为便于融资，该公司成立不久，就又通过参股、控股等形式重组了十多家关联公司。万盛投资公司的最大特点，就是间接融资，即通过实际控制的关联公司向银行大量贷款，而万盛公司从不直接向银行融资，它通过间接方式取得了大量银行贷款后及时拨付给急需资金又无能力贷款的企业，从中牟取暴利。万盛投资公司的业务几乎涉及了东州的工商业、房地产、投资、担保等行业，短短四年时间，就发展成为东州市的大型投资公司，左岚岚不显山不露水地成为亿万富翁。

按照原先的设想，不到万不得已，左岚岚是不会主动找张剑锋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主动找张剑锋很可能引火烧身，过早地暴露出万盛公司的问题；二是张剑锋已今非昔比，这个以“铁腕处长”闻名的审计处长，视原则高于一切，与其通融的余地较小。

但形势的发展迫使左岚岚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想法。早在审计人员调查天宇公司时，左岚岚就有所警觉，虽然天宇公司不是万盛投资公司的参股公司，但万盛投资公司曾多次利用该公司向银行贷款，贷款后及时转贷给相关公司。尤其是审计人员始终抓住天宇公司的贷款不放，并顺藤摸瓜查到了奇瑞公司，再从奇瑞公司延伸至万盛投资公司。虽然目前审计人员尚未发现万盛投资公司的经营问题，但不等于审计人员不会追查万盛投资公司，与其被动挨打，莫如主动出击。万盛投资公司的问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如何阻止审计对万盛投资公司的检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由左岚岚出面找张剑锋协调，说服他放弃对万盛投资公司的检查。其主要理由是，这次审计的对象是东州银行而非其他企业，退一步讲，延伸检查的重点是贷款企业，而万盛投资公司也从未在东州银行贷款，加之两人毕竟是多年的高中同学，相信张剑锋一定会给老同学面子的。

一下午张剑锋都被左岚岚的电话困扰着，左岚岚约他晚上 7 点在东州茶苑见面。这让张剑锋感到十分意外。接到她的电话后，张剑锋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对张剑锋而言，现在的左岚岚就像是一个谜，一个无法解开的谜。事实上，来东州之前她的突然造访及神秘表情，张剑锋到现在都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剑锋曾几次问她在什么地方工作，她都以保密为由巧妙回绝。正当将她渐渐遗忘的时候，她却再次突然出现，并且主动约自己见面。上次分别后，张剑锋曾一度怀疑她很可能在东州银行工作，可进驻东州银行后，他曾暗中查阅了员工档案，并没有发现她的名字，查阅了三年来的全部银行贷款，也没有发现她的相关资料。她既然与东州银行没有关系，为何两次约见自己，张剑锋百思不得其解，但直觉又隐约告诉他，她的再次出现一定与这次审计有关，她约见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晚上 7 时许，张剑锋如约来到了东州茶苑。

东州茶苑位于东州市宋代御街中段。这是一条历史悠久、久负盛名的商业街道，街道两旁是青灰色的仿宋建筑。它横穿东州市古城区南北，北连千里黄河大堤，南接京杭大运河码头。光滑的青石板街道无声地诉说着厚重的历史，林立的店铺彰显着浓郁的商业气息，熙熙攘攘的游人延续着昨日的繁荣。步行在这条街道上，你的前后左右是肤色各异、言语不同的人，你会从中领略到古都魅力的永恒。

历史上的东州茶苑是达官贵人聚会的专属之地，新中国成立后，这座百年老店焕发了奇光异彩，成为普通百姓品茶小憩的场所。这座始于隋、兴于唐、盛于宋的茶苑承载着太多的沧桑，不知是萧瑟的寒风袭来，还是朦胧的暮色将至，此时，这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东州茶苑又迎来了它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分。

雅间里，一袭黑色套裙裹身的左岚岚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围棋的棋子，不时探头向窗外看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桌子上一杯咖啡已经冷却多时，袅袅热气早已散尽。张剑锋匆忙赶来时，左岚岚并未发现他，目光仍不时在棋盘与窗外切换，流露出几多失落、不安、烦躁。张剑锋观察了她一会儿，便轻轻地拉开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低低地吟诵了两句宋诗：“有约不来夜过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左岚岚吓了一跳，吃惊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儿声音？”

张剑锋没有马上回答，颇为欣赏地盯着她那别致的着装，略带调侃道：“来一会儿了，是你太专心了。”

“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左岚岚有些口吃。

张剑锋一直盯着看，左岚岚有些不好意思，娇嗔道：“怎么，是不认识，还是……”

“不愧是个大美女，起初以为是哪位电影明星呢，你无论穿什么衣服都那么得体、漂亮、迷人，总是不经意间透出与众不同的典雅气质。”张剑锋自知有些失态 , 便借赞叹之机掩饰尴尬。

“谢谢老同学的赞美，权当是对我的鼓励。”左岚岚虽然心里非常受用，但毕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掠过一抹红晕，目光隐约有些灼人。

“你总是那么年轻、漂亮、迷人，总感觉是哪位大明星，可一时又记不起来。”张剑锋避开她的眼睛，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可不像是一个审计处长说的话哟。在我的印象中，审计处长总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着自己先嘻嘻地笑了起来。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似乎我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对吧？”张剑锋不失幽默地笑笑说。

“好了，我的大处长，别光顾着说话了，还没有给你倒茶呢？是喝茶，还是咖啡？”左岚岚诚恳地征求张剑锋的意见。

“还是喝茶吧，我不习惯咖啡的味道。”张剑锋实话实说。

左岚岚也不解释，便主动给张剑锋倒了杯菊花茶。

不多时，袅袅的茶香弥漫在雅间内，不仅驱走了寒意，而且也使张剑锋的心中产生了浓浓的温馨。

左岚岚望着杯中逐渐绽放的菊花，话中有话地说：“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喝菊花茶吗？”

张剑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淡淡一笑：“不会是让我清清火吧？”“聪明人就是聪明，什么事情都能看透。”左岚岚借机赞叹道。

“上次你没说在什么单位，今天不会是特意来告知此事的？”张剑锋轻轻地把杯子摇动了一下，慢慢地呷了一口，不经意地旧话重提。

“今天我专门请你喝菊花茶，这可是我特意从江西婺源带回来的皇菊，是著名的贡品，浓香扑鼻，入口甘甜，味道很特别哟。”左岚岚没有直接回答张剑锋的提问，而是借介绍皇菊的特点转移了话题。

“老同学今天约我来，不仅是让我喝菊花茶，一定有什么事吧？”张剑锋端起杯子，缓缓地呷了一口，似不经意地说。

左岚岚莞尔一笑，模仿着张剑锋的口吻说：“一定有什么事吧？你说什么事，不妨猜猜看。”边说边用灼热的目光凝视着张剑锋。

张剑锋最怕的就是面对这样的目光，他暗中一直在提醒自己，小心被这种目光灼伤，便以醉心品茶为掩饰，故意避开了左岚岚的目光。

张剑锋连忙摆摆手，幽默地说：“打住，我在此方面天生反应迟钝，还是你自己把谜底揭开吧。”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左岚岚神秘一笑，说：“既然老同学这么关心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是东州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

“东州？”张剑锋猛地一愣，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怎么会在东州？你不是在北京外资银行工作吗？”

“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早已离开外资银行了。”左岚岚娇嗔道。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回事，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具体在什么地方啊。”张剑锋若有所思地回忆道。

“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左岚岚略带嬉戏的味道。

“我可不想绕弯子了，到底在什么公司。”张剑锋呵呵一笑，直奔主题。

“万盛投资公司。”左岚岚十分自豪地说。

“万盛投资公司？这不是将要……”张剑锋心里一惊 , 差点说出将要重点延伸调查的公司。

看到张剑锋的瞬间变化，左岚“咯、咯、咯”一笑，话中有话地问：“怎么，你也知道这家公司？”

“刚刚知道，据说这家公司背景复杂，实力雄厚。”张剑锋很快镇静下来，借机试探道。

“公司成立时间不长，实力一般。这么说，张大处长也是个消息灵通之人啊。”左岚岚的话中充满了讽刺。

“如果真是消息灵通，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知道这家公司是老同学创办的。”张剑锋用自责的语气说。

未等左岚岚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可我们并没有发现这家公司在东州银行贷过款啊。”虽然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清说的内容。

但反应敏锐的左岚岚还是从张剑锋的表情中准确捕捉到了他所表达的意思。

未等张剑锋反应过来，左岚岚便抢着说：“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吧，因为万盛投资公司，从不在东州银行贷款。”

“不在东州银行贷款，在其他银行贷款？”张剑锋不解地追问说。

“其他银行也不贷款。”左岚岚颇为自豪。

“不从银行贷款，你们公司的资金从何而来？你们又是从事什么业务？”张剑锋更加疑惑不解了。

“怎么？开始审计我了？是否再叫一个人做笔录，另外放一个录音机呀？”左岚岚佯装生气，脸色已起了微妙的变化。

“没有，随便问问，可能又犯忌了。”张剑锋意识到话问得有些急了，便笑了笑，算对刚才问话的一种歉意。

“不瞒老同学说，我专门研究过审计法，你们审计的对象是政府部门与国有企事业单位，我的公司是股份制私营企业，不属于你们的审计范围，我可不希望你们光临我的公司。”左岚岚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张剑锋不可能跳进她精心设置的圈套，便哈哈一笑：“老同学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的是只是一个方面，审计法还明确规定，审计部门依法对国有资金进行审计监督，无论什么单位只要它使用了国有资金，审计部门就有权对使用资金的单位依法进行审计。东州银行是国有控股的金融企业，按照规定，凡是使用银行贷款的企业都应接受审计调查。中央领导特别强调‘国有资金运用到哪里，审计就跟踪到哪里’。”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的公司是私营公司，从未在银行贷过款，也未使用过银行贷款，当然不属于你们的审计对象。”左岚岚认真地辩解道。

接着她脸色一沉，盯着张剑锋的眼睛说：“老同学不会节外生枝来我的公司审计吧？退一万步说，你们这次审计的是东州银行，而不是企业，如果你们硬要来我的公司，到时可别怪我没有给你提醒过。”

张剑锋笑而不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完全是一副置身世外的感觉。

见张剑锋没有表态，左岚岚便乘机加把火，略带严肃地说：“我知道老同学的原则性很强，总不至于六亲不认吧？说句实话，我一个女流之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点事有多难，有多少次经营不下去的时候连跳楼的心情都有了。我多么希望老同学能够帮我一把，即使不帮忙，也不至于帮倒忙吧？”

张剑锋只好点点头，没有表态。

尽管张剑锋很想知道万盛投资公司具体经营什么，但又不便直接了解，如果左岚岚执意拒绝透露，还真不好再追问下去。想到这里，张剑锋便故意绕开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问：“听说老同学生意做得很大，也不邀请我去参观一下，长长见识，顺便也向你这个大老板取取经？”

一句话说得左岚岚眉开眼笑，满口答应，但她想借机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免得张剑锋节外生枝，仍半真半假地说：“我真诚地欢迎老同学光临，但不欢迎你审计时光临。”

张剑锋深知左岚岚的用意，便故意装糊涂：“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左岚岚反应敏锐，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区别。前者是同学之间的友谊，是主动邀请，后者是工作关系，是被动接受。”见张剑锋没有表态，继续说：“今天我可是正式发出邀请了，欢迎老同学在百忙之中光临万盛投资公司，公司将蓬荜生辉。”左岚岚见目的已达到，一改刚才的矜持，起身与张剑锋十分优雅地碰杯，一饮而尽，茶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影像三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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